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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科教育理科化,“新指挥棒”落地时为何偏离方向
栏目:质量管理 作者: 来源:  时间:2023-06-07 06:14:42 点击:

工科教育理科化,“新指挥棒”落地时为何偏离方向


论文压力下的“连环套”,工科老师走向“理科化”,企业融不进“工科课堂”……最近一段时间,“工科理科化”的话题备受教育界、产业界人士关注。

“工科理科化”现象背后的原因究竟是什么?显而易见的是,和其他学科的人才培养方式不同,工科人才应当是更贴近产业一线、更具备动手能力。然而,不少专业人士表示,在当下的大环境下,一些高校工科人才培养模式和评价体系往往趋同于其他专业,评价“指挥棒”的局限不仅导致了工科老师和学生的“理科化”,也阻碍了我国制造业高端人才的培养和发展。

近日,中青报·中青网记者采访了多位与工科教育相关的学生、教师和高校管理者,共同探讨如何落实党的二十大报告提出的“全面提高人才自主培养质量”,探究“工科理科化”现象背后的原因。

工科专业的课程为何少了工科味

2017年2月以来,教育部推进新工科建设,先后形成了“复旦共识”“天大行动”“北京指南”,而在新工科快速发展的背景下,工科专业的课程教学乃至整个学科的评价体系,其中的“新”还需要指挥棒跟上步伐。

陈琦在南方的一所985高校就读建筑学。在他看来,自己最喜欢的专业课程是可以外出实践的课程。

“许多课程都有外出调研的机会,因此当下我个人对所学的专业是比较满意的。” 陈琦认为,在这个专业中动手机会挺多的,经常需要制作相关模型来展现构思;学校的实践机会也不算少,从大三开始,实践在各专业课的课程内容中均有体现。“在过程中,我更深入了解社会现实,并将之与所学知识进行验证,形成属于我自己的思考。”

然而,因热爱走出去的陈琦仍然感受到了学习成果导向上的限制。在学习过程中,他对“工科理科化”深有感触。

“当前学习课程更多是在理论层面进行研究与思考,虽然也有一些实践味道比较浓的学习,但真正运用到实践的学习成果几乎没有。”陈琦认为,这对于学习应用是很不利的。“我们应该要在重视论文发表的同时,注重实践创新与落地,真正将理论化为有用的实践。”

和陈琦的体会相似,在北京某知名高校就读物理类工科专业的大三同学张佳宇表示,自己很喜欢工科的课程,但在课程设置和实践安排上仍有一些困惑。

“前两年感觉学习的专业课程比较散,大二前完全没有接触与我这个专业相关的工科课程,基本都是物理学理论课。” 张佳宇表示。

通过采访一些学习工科的大学生,记者发现,对于对工科专业感兴趣、真正有志于从事相关行业的同学来说,一些过于理论的课程安排,时常让他们感到“不够解渴”。然而,一些专业人士认为,这背后更多的深层原因是工科课程的评价导向跟不上时代发展的步伐。

“评价考核在新工科改革里是一个难题。” 在前不久召开的第58·59届中国高等教育博览会上,中国高等教育学会副会长李家俊也提到了工科教学评价改革中的“指挥棒”问题。

他为此进行过调研,也跟很多教师座谈过,发现很多学校学院是“各自为政”的,有自己的考核管理体系。但是新工科改革一门课程,往往涉及的学院、教师“挺多的”。

他以天津大学为例,一位院士主导了一门“设计与建造”课程,涉及6个学院,一门课有三四十个学分,有20多名教师参加这门课的讲授,涉及很多具体的问题,其中就包括了对学生的评价。学生的成绩跟保研、考研、奖学金息息相关,而过去那一套完全以分数为主要指标的考核,不再适合用来考核参与新工科改革的学生。

“新指挥棒”为什么在落地时偏离了方向

对于学习工科的大学生们来说,上课只是学习生活的常规部分,而最令他们期待的,就是可以走进实验室、走进产业一线,将学习到的知识、计划中的图纸变为现实。

大三之后,张佳宇欣喜地发现课程中多了很多应用型的课程,这让他非常开心。“就比如金工实习会让我们焊那种音乐小狗的电路板,大家自己去设计,还可以参加相关的比赛,可以真实地体验到技术工人一天的生活会是怎么样。”

然而,一段时间过去,他又产生了新的困惑。“有些实践课教学有个问题,我们需要自己阅读实验指导书,然后自己摸索做试验。但是实验指导书上有很多内容没有写清楚,老师也不负责教,感觉效率有些低。很多实验很依赖实验仪器,由于缺乏老师的指导和前期相关练习,不管做多少次实验,我都觉得不是很熟。”

而某985高校学习核工程相关专业的张宇辰则体会到,自己的专业在大一大二以基础的数学物理课为主的,课后花在数理课的时间也很多。大三后,由于专业与核学科相关,为避免接触辐射,学校实验很多,但是实践不多。

对于“工科理科化”的问题,他通过自己的体会和对周边同学的观察表示,理科工科思维不同,论文倾向也不同,确实需要不同的评价体系。“但目前‘工科理科化’,感觉是研究生评价体系妥协的一种结果,研究生人数多,很多是以拿学位找工作为目的的,所以需要简化评价体系,好让人毕业。”

对此,李家俊也感慨,目前高校对跨学科、跨学院的探索,对如何与产业结合的探索,包括设立未来继续学院、现代产业学院等等这些问题都是值得好好总结和思考。“这是个重大课题。最终应让各个学校形成自己的特色,能够让新工科、让工程教育改革更好地适应中国式现代化,适应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对人才培养的需要。”

如今,越来越多的高校意识到曾经“重结果轻过程”的教学评价已不能让学生达到最好的学习效果,工程教育也是如此,课程中增加实践评价、过程评价或许会让教学活动变得更加高效和科学。

汕头大学工学院副院长包能胜认为,新工科模式下的评价体系构建,首先有一个基本的原则,也是由教学提出来的原则,即学习效果的评估评价,最终要看学生能“拿出什么东西给我看”,或者说,能拿什么东西给第三方。

“建一个作品集很重要,反思报告也很重要。作品集指的是学生的专业技能,反思报告反映了学生的思维训练,所以这是两大重要部分。”他说。

从汕头大学工学院这几年的实践来看,包能胜发现,有没有做过一件作品,对学生来说差异很大。哪怕是简单的作品,给人的震撼度也远远超过只画设计图,“完成一个作品很难,涉及方方面面”。

学生尽量能够在实践中完成作品,这是汕头大学工学院为了培养高阶能力所需要的学习方法和要求。但包能胜也承认,学生会犯错,作品不可能完美,也不能用企业的KPI评价标准来。在他看来,对学生来说,最重要的是实践的过程本身,注重学习过程的体验。

“也就是说,对实践过程的评价,其重要性远远超过对结果的评价。”包能胜说。

有一次,学校请一名加拿大的老师来上一门课,因为学校之前对反思报告要求都不高,在系统里面“就是一段话”。这位加拿大教师上了大概两个星期的课之后,提供给学校的反思报告就已经有60多页。

包能胜看完了这份报告,忍不住反思起来,“觉得我们对教学的态度确实没那么端正”。面对这种“一段话”和“60多页”的对比,他感慨,意识到为什么人家的教学质量相对来说会高一些,“确实不太一样,管理体制差异很大”。

是什么“惯性”阻碍了工程人才的培养

随着近年来科学技术的迅猛发展,工程人才培养模式也亟待更新。这不仅仅是中国高校独有的问题,放眼全球,全世界的知名高校都在面向未来对工程人才培养探索新的方向。

西南交通大学校长杨丹介绍,很多海外名校都在把工程和人文教育结合。这些高校探索基于工程教育创新人才自主培养新思路、新路径,包括个性培养、交叉融合、真实场景、开放合作等,着力培养需要适应和驾驭未来的素质与能力,以及培养学生解决复杂工程问题能力和创新能力。

“随着中国大学的改革,有一阵实际上工程教育在培养学生做研究写文章的能力,当然这个是需要的,但是仅仅写文章是不够的,工程人才的培养要着力于培养能力。经过一些阶段的发展,我们认为现在实际上到了一个融合的阶段,既要培养科学的素质和能力,同时也需要培养他们解决问题,特别是面对复杂工程问题的能力。”杨丹说。

而在安徽大学高等教育研究所的蔺跟荣看来,面对严峻复杂的国际环境和艰巨繁重的国内社会经济发展任务,社会对人才的需求呈现出多层次、多元化和复合化特点,但是大学的培养模式和评价体系都无法满足社会需求,比如部分专业学位研究生沿袭学术学位的套路培养,以学术学位的标准管理,表现出明显的“学术化”倾向。

同时,蔺跟荣表示,部分高校对实习不够重视、实践教学经费投入较少,部分仿真模拟训练实验室的设备较为陈旧,跟不上产业的发展速度,导致实践效果大打折扣,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人才培养质量的提升。

蔺跟荣指出,另一个值得关注的话题是,高校的人才培养系统运行存在一定的系统惯性,要改变人才培养方式,建立面向社会需要和满足产业需求的培养体系需要一定的时间,这也导致诸如“工科理科化”的问题难以在短时间内被解决。

东莞理工学院党委副书记、校长马宏伟同样表达了对人才培养模式调整速度的忧虑。

“产业的变化比大学的变化快,那么产业最新技术的一些变化,如何映射到人才培养体系里的课程要件要素中来,这需要一个很敏捷的对接体系,高校的响应速度也是至关重要的。”马宏伟说。

作为一所贴近产业一线的高校,马宏伟介绍,学校正在“敏捷对接体系”方面下功夫。“我们要和一线龙头企业的技术开发团队组织成双师双能型的教师团队,来共同做这件事情。”

不仅如此,马宏伟坦言,作为一个身在工科40年的“老人”,自己仍有不满意的地方。“我觉得我们一直没有找到工程素质培养的精神所在。所以我们的探索是把今年招的新一批工程硕士的培养方案全部认真更新。他们一拿到初步录取通知书,暑假就进校报到,暑假之后就要跟着老师和团队一起进到企业,通过实践确定自己的研究选题。”

“深入产业,这样的课题才是一线的真问题。” 马宏伟说。